来源:人大国关
2018年4月19日,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关系理论创新”工作坊在明德国际楼813会议室成功举办第二期活动,本期活动邀请到了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秦亚青教授作题为“文化与《世界政治的关系理论》”的主旨发言,活动由尹继武教授主持,工作坊成员田野、保建云、宋伟、夏敏老师,以及学院方长平、李巍、韩冬临等老师及同学们参与本期活动并围绕相关主题进行了交流。
会议伊始,秦亚青教授简单回顾了与人大国关学院合作的渊源,表达了对人大年轻一代学者扎根学术、推动国关学界新发展的殷切希望。同时,也对“国际关系理论创新工作坊”的开展形式给予了极大的肯定,认为此种形式可以良好地促进学者之间的沟通和深入思考。
秦亚青教授的发言,主要围绕着理论创新的思维方式、关于他在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新书《世界政治的关系理论》(A Relational Theory of World Politic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8)中的基本假定,以及和“关系转向”现象三个方面展开。
在理论的创新思维方式上,秦亚青教授分享了两种创新思维方式:菜单内创新和菜单外创新。菜单内创新即指在原有的体系向高、向远或向深、向小去发展。以科学史为例,伽利略用望远镜看得更高、更远,他根据所观察的事实证明了布鲁诺的日心说。胡克则是以显微镜看得更小、更深入,发现了细胞。目前大部分国际关系学科内的创新都是在体系内去寻找新变量进行理论创新,或者在从其他学科借鉴有意义的变量,将其引入国际关系理论体系内所进行的创新。
菜单外创新则是在原有体系外进行创新,就如推出菜单外的新菜品。菜单外创新就是要进行颠覆性的改革,跳出现有体系,以新的视角观察原有领域。如目前有学者正从事的量子物理国际关系理论研究。量子国关(Quantum IR)和原子国关(atom IR)区别巨大,在量子国关(quantum IR)中,原子国关(atom IR)中的体系特征不复存在。同样,以原子世界的视角无法理解量子世界。因此最难的就是挑战原有惯性思维,只有观察者用自己的方式去观察世界,才会发现新的状态和新的事物。
在此基础上,秦亚青教授进一步指出,社会科学理论是以其硬核界定的,这个硬核有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形上元,另一个是形下元。两个部分互为依托,共同作用,也都具有创新的可能,但形上元可能提供创新的根本要素。社会理论硬核的形上元要素可以来源于文化共同体背景知识,用于理解和解释世界。如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个体本体、理性本体特征,便来源于西方长期的文化传统。此种从文化体中产生背景知识滋养和哺育理论的运用,因此从另一体系中提出的内容,原有体系的人便难以理解,此种难以理解则是创新的表现。
在谈及撰写《世界政治的关系理论》一书的体会时,秦亚青教授讨论了此书的三个基本假定以及其对世界政治的解释。
关系世界观、关系本体和元关系三个基本假定,构成了《世界政治的关系理论》一书的核心框架。首先,关系世界观。关系世界观即认为目前的世界不是原子或个体行为体构成的世界,而是一个关系构成的世界,将关系放于首位,将世界视为充满生命力的网络世界。第二,关系本体。关系世界是以关系为本体的,关系本体即世界是由关系构成的,这是一种反原子主义假定。我们的世界更是过程(process)的世界,而不是实体(entity)的世界。进而,过程是以流动的关系(relations in motion)界定的。流动关系是过程,而过程是关键,这是反本质主义的。如果接受上述两个假定,那么当将关系作为世界研究的基本概念,后称之为关系本位。第三,元关系。世界的关系是复杂纷繁的,但最具代表性的关系是元关系,中国文化中的阴阳关系恰恰表述了这样一对关系。阴阳关系的基本内涵是和谐化互动的过程,这不同于西方哲学中激烈的二元对立。元关系既有差异,又是共在,而且是互融性共在(immanent mutuality)。且自在与共在是共时的,自在只有在共在的时候才有意义,反之也一样。必须承认自在,否则一切都可以以共在的名义压制自在,但又必须承认自在和共在是同时的,缺了一方,另一方便不存在。
其次,秦亚青教授从关系理论的角度谈论了对世界政治的解释。第一,从关系的角度理解合作。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合作是强制性合作(现实主义)、制度性合作(新自由主义)和规范性合作 (建构主义),关系性合作跳出了这个范畴, 将关系本身设定为合作的条件。比如合作进化理论提出关系亲近者更容易合作。其首先要定位与合作者之间的关系,再决定所采取的行动,这就是所谓的关系理性。第二,关系与全球治理。秦亚青教授认为最高层次的治理在于治理关系,最精明的政治艺术在于治理关系。第三,关系与权力。关系理论提出关系性权力——介于宏观的结构性权力和微观的个体性权力之间,简言之,关系即权力。关系性权力的最主要特征是非绝对物质性、非绝对产权性、可交换性和非枯竭性。从关系理论的视角来看,权力便具有多个维度,既有压制性的一面,但也有良性的、相互加强的一面,而这恰恰是主流国际关系理论所忽视的。
在国际关系中的“关系转向”现象上,澳大利亚学者Emilian Kavalski在The Guanxi of Relational International Theory 一书中指出,当今国际关系理论发展出现了“关系转向”。而这次关系转向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东西方学者几乎是在同时分别提出了关系理论。他指出国际关系中发展的新趋势,如量子物理国际关系、关系理论,已经成为大家共同关注并讨论的问题,产生了对话、辩论的空间。最后,秦亚青教授大胆预测,认为在国际关系学科建成一百年之际,最革命性的变革可能是非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兴起。中国学者历来有理论抱负,自当多加努力。
在会议讨论阶段,田野、保建云、宋伟、夏敏、方长平、韩冬临等老师先后发言并进行了深入地探讨。
田野教授认为秦亚青教授的关系理论实现了特殊性和普适性、人文性和科学性、经验性与规范性的统一。他指出了学界要进一步推进世界政治的关系理论研究,具体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着手:第一,在概念上,探讨关系性与非理性概念之间的关系,比如关系性与情感、规范的关系;第二,探讨关系性或理性决定世界政治和国际互动各自的适用条件,推动关系理论与理性主义的对话;第三,探讨关系性和理性是否互为条件,即探讨关系性是否是一种特殊的理性以及理性是否一种特殊的关系性。第四,在经验研究层面,对关系理论进行经验检验,可以在不同区域、不同时间或不同议题领域等维度上展开。
保建云教授认为秦亚青教授的理论对其所研究的“超大规模人群跨国博弈现象”启发很大,可以进一步探讨人是否具有超级合作者和非超级合作者之分。第二,他认为目前秦亚青教授的关系理论已经具备基本的框架,未来应当推进理论的微观支撑。如将理性的概念进一步拓展,寻找中西方文化共容的、更具有解释力的框架。第三,他认为可以将秦亚青教授的理论与主流理论的谱系梳理清楚,使秦老师的理论在此谱系中更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而非对抗性的解释。
宋伟教授从实证主义的角度出发,从三个方面对关系理论提出了问题:第一,对温特的量子力学的看法。他认为将量子力学引入国际关系研究中,最终带来的是不确定性,难以获得稳定的知识。其次,量子力学适用于高速运动的世界,其与低速运动的现实世界不一定相符。最后,此种理论强调意识的重要性可能削弱其理论的科学性。第二,对关系本体论的质疑。宋伟教授认为关系作为互动的过程,自身是否能成为一种本体值得怀疑。关系应当属于方法论而非本体论的范畴。第三,他认为概念的内涵最好是单一的,期待秦亚青教授进一步明确关系性权力的概念界定。
夏敏副教授认为对待理论的创新应当以历史的视角来观察。每一次自然科学的突破都带来了社会科学相应的创新。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正在见证自然科学的颠覆性发展,社会科学领域也必然会有理论突破。建立在牛顿力学基础上的原则必然会被重新审视并超越。秦老师的理论给了国际关系学者一个非西方的视角去观察世界,这对理论的丰富和多样性是一个重要贡献。而一切进化发展的基础就是多样性。
方长平教授首先表达了在“智库热”的风气下,对秦老师坚持做理论研究的敬佩。第二,他认为目前国际关系所面临的问题是人类社会的问题,传统的西方理论虽可解释但其未触及问题的核心。西方的理论解释是对立性思维,秦老师所提出的关系性思维是一种突破。第三,不同学科理论的交叉,对固有的惯性思维具有很大冲击,秦老师的关系理论和创新思维值得进一步的深挖和解读。最后,方长平老师提出了一系列值得深思的问题。如关系性是否是给定的?关系性之外,是否存在关系化问题?关系在过程中本身是否会变化?关系的变化会产生什么影响?关系和过程的关系是什么?
韩冬临副教授指出可以通过大数据媒体抓取等方式来对关系进行测量。第二,他提出讨论关系的方向及强弱问题,如强关系和弱关系在国际政治中如何体现。第三,他认为应当进一步明确,在国际关系中关系是自变量还是因变量。
秦亚青教授从以下三个方面,对以上学者的精彩评论做出了回应。首先,他认为应当试着跳出现代性、严格的实证主义的藩篱,进行新的探索,寻求新的发现。学者应当经常反问自己若陷于其中,能得到什么;若超出其外,又会有什么收获。若我们仅认可西方定义的权力、只承认世界是物质的世界、只追求确定性、追求简单的单体定义,结果只能是高度同质化的世界和高度同质化的理论。其次,应当采取开放性的,而非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同时也不能以二元对立来考虑地方性知识和普适性知识。地方有普适,普适有地方,永远没有绝对完善的知识,最好的普适也只能是有限普适(bounded universality)。最后,应当努力发掘对世界不同的看法。秦亚青教授鼓励学者们在有扎实的学术基础和知识基础情况下,合理地提出独创性思维,克服惯性思维。学术不是强求对错,学术的目的是激活思想。只有激活思想,才能推动学术的进步和发展。
在热烈的掌声中,“国际关系理论创新”工作坊第二期活动落下了帷幕,它不仅为在场师生们进行理论创新提供了有益的思维方式,让大家对世界政治的关系理论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引发了大家对突破惯性思维与以开放性思维认识世界的思考。更为重要的是,突破性的学术创造力和笔耕不辍的学术坚持激发了大家跨学科进行创造性思考的学术激情。
(黄灿灿供稿;吴永媚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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